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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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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军过河之后,连续数日急行军,于一场细雨中抵达郊地。

本次征讨狄戎,两国大军共剿灭大小胡部十余支,缴获牛羊各以万计,马匹数千,其中不乏肩高粗壮的优良战马。另有兽皮百余车,以及未经打磨的彩宝和湖产珍珠。

彩宝和珍珠数量不多,一部分还是从南方流入,年深日久,颜色有些泛黄。

和牛羊马不同,彩宝珍珠无论品质如何,都将作为战利品呈送国君,再由两国国君赏赐给有功将士。

大军行进时,郅玄的战车行在队伍最前方,同范绪仅差半个车身,为众人侧目。

他不想如此出风头,奈何形势不由人。

斩杀酋首的大功,日渐拔高的名望,再加上过桥时发生的意外,他犹如顶着聚光灯,时时刻刻吸引众人目光,想低调已是难如登天。

主动送上门的鳇鱼已被装在车上。

奴隶们清空一辆运粮车,铺上从水中捞起的冰块,再盖上两三张草席,确保巨鱼能完整运回郊地。

关于这条鱼的处置方式,郅玄接受范绪的建议,带回郊地呈于西原侯。被鳇鱼咬住的鲤鱼则在中途休息时下锅,一半进了郅玄口中,另一半作为感谢送给范绪。

沿途之上,看到陆续冒出的青草,不免想到春耕。关系到全家一年的粮食,大军上下皆归心似箭。

不需要卿大夫下令,甲士主动加快行军速度,役夫和奴隶推动粮车驱赶着牛羊,速度丝毫不慢。

被俘虏的狄戎走在队伍最后,双手捆着绳子,身上裹着兽皮,一个个垂头丧气步履蹒跚。他们很清楚接下来的命运,却没有一个敢逃跑。

逃走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,跟着大军去往中原,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。

三万大军返回郊地,西原侯和北安侯提前得知消息,摆出国君仪仗亲自出迎。

数十名巫先一步赶到,望见玄色和赤色的队伍,立即高举双臂,用祝祷迎接归来的大军。

雨水簌簌落下,由小变大,由缓转急,很快连成烟灰色的雨幕

巫在雨中发出高亢的声音,不断腾挪跳跃,模仿着野兽和禽鸟的姿态。不多时,身上腾起阵阵热意,脸、脖颈和前胸都开始泛红。

西原侯和北安侯立在雨中,手按佩剑,任由雨水打湿发冠衣袍,半点没有离开避雨的意思。

侍人想为两人挡雨,当即被斥令退下。

雨越来越大,很快遮挡住众人视线。

天空中隐隐传来雷鸣,有猛禽穿行雨中,双翼展开超过三米,掠过大军上方,发出尖锐的鸣叫。

知晓国君亲自出迎,两国军队不约而同加快速度。哪怕满身雨水,甲士们依旧昂首挺胸,牢牢握紧长戟,步伐逐渐变得整齐。

郅玄站在车上,全身被雨水淋透,脸色有些发白。

桑医在后方的车上探头,有些担忧地望着他。

范绪侧头看他一眼,微皱了下眉。密武和羊皓看到他的样子,表情中看不出任何端倪,很难猜出他们此刻的心思。

郅玄抹去眼前的雨水,将几人的反应看在眼中,不免又想苦笑。

经过这场会猎,他装病的计划已经走进死胡同。即使密武手中没有证据,也不会再轻易相信他随时随地可能咽气。真正虚弱不堪的人,别说斩获战功,上了战场就得趴下。

这不是最糟糕的。

想到接下来要面对西原侯,郅玄很有几分担忧。若是被对方知晓自己装病,进而生出猜忌,绝对是不小的麻烦。或许他应该感谢那条飞来的鳇鱼,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唯一的破局办法。

在郅玄的心烦意乱中,前方已能看到国君仪仗。

相距百步,大军速度减慢,脚步声融合为一,整齐得不可思议。

相距五十步,驾车者猛拉缰绳,战车同时停下。两国卿大夫步下战车,遥对国君行礼。待对面还礼才直起身,正色整理衣冠,走到国君面前再次行礼。

大军出征返还均有固定仪式,郅玄不想再发生变数,路上特地请教过范绪。

知晓不必再致礼,也没有额外的程序,郅玄松了一口气。按照范绪的交代,恭敬走到西原侯面前,一板一眼行礼。

“我儿甚好!”

获悉郅玄斩获大功,西原侯爽朗大笑,用力拍着他的肩膀,看似心情极好。郅玄却不敢掉以轻心,当着众人的面,将带回的鳇鱼恭敬呈上。

“仰赖君上威武,方有天降吉兆!”

论拍西原侯的马屁,郅玄颇有经验,可谓是驾轻就熟。无视他人目光,一句接一句恭维出口,没有半句重样,态度相当诚恳。

在不知情者看来,他百分百是一个崇拜君父的好儿子。

西原侯被拍得极是舒爽,不断大笑,满面红光。

范绪看到西原侯的反应,对扶持郅玄更有信心。搞政治的还怕脸皮厚?厚才好,不厚才有问题。

密武看着眼前的郅玄,对比暴躁易怒的公子康,只觉心中一团郁火无处发泄。

羊皓面露沉思,想起羊夫人先前传出的话,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位嫡公子。

“我儿甚好!”

郅玄的恭维恰好说中西原侯的心坎,挠中他的痒处。收下鳇鱼,即对郅玄大加赏赐,牛羊不论,金绢都不在少数。

西原侯心情好是其一,此举也为向北安国展示财力。

财富多少也是一个国家的实力体现。

身为国君,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的金绢,眼睛都不眨一下,足以证明西原国财力雄厚。

有钱就能养军,有强军就能壮大国家。

人王之下诸侯林立,四大诸侯国国力不相伯仲。西原侯此举不只是赏赐郅玄,还相当于巩固同盟,让北安国知晓,大家做朋友远比做敌人更划算。

仪式结束后,西原侯特地设宴,用郅玄呈上的鳇鱼款待北安国君。

由于保存得当,鳇鱼还算新鲜。可惜国君的侍人只晓得炖煮和烤制,鱼肉做出来,味道固然不差,却比不上郅玄营中做出的鱼汤。

即便如此,受到宴请的北安国君和卿大夫仍赞不绝口。

吃的是味道吗?

当然不是。

吃的是吉兆啊!

宴会之上,郅玄和赵颢分别坐在两国国君下首,高于两国卿大夫。

对赵颢而言,这样的位置实属平常。以他的战功和权势,有这样的地位理所应当。

郅玄实属首次。

会猎伊始,大军抵达郊地,他的战车尚在密武三人之后,是西原侯开口才能站在大军最前。

这场宴会中,不需要西原侯额外吩咐,密武三人便主动于下首落座。

是不是出于真心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在宴请别国国君的宴会上,郅玄能凭借实打实的功劳坐上这个席位,已经足够了。

换成会猎之前,密武、羊皓和范绪会主动给他让位?

想都不要想!

宴上气氛十分热烈,有健壮的甲士除掉上衣,露出一身强壮的腱子肉,或舞剑或捉对角力,为众人助兴。

甲士退下后,北安国一名卿拍拍手,数名披着彩绢的少女鱼贯走进帐内,赤脚踏着鼓点,开始飞旋起舞。

少女们长相俊俏,皮肤是不同于中原人的奶白色,头发也不是纯黑,而是接近栗褐色。她们出自草原上一个奇特部落,以游牧为生,相貌、语言和服饰却与狄戎大相径庭。

据部落流传,数百年前,他们的祖先自西而来,一路征战,不断壮大。进到这片草原后,却被一支可怕的军队打败。

那支军队崇拜凶猛的野兽,由一个强大的女人率领,不光杀死他们的首领,还杀光部落中所有的壮年男人,只留下女人和半大的孩童,让他们再不能肆意攻打别的部落。

上一代北安侯征草原,发现这支奇特的部落,正是那群人的后裔。

只是岁月流逝,传说只能是传说。这支部落被征服后,一切传承痕迹都被湮灭,活下来的人尽数成为北安国氏族的奴隶。

宴会持续到深夜方才散去,可谓是宾主尽欢。

翌日,雨水停歇,天空放晴。

郅玄走出帐篷,深吸一口气,本想伸个懒腰,忽然看到赵颢出现在营前,马上放下胳膊,整理表情,做出一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。

赵颢走下战车,同郅玄见礼,道明此番来意。

“颢明日拔营,日后相见不易,如有事,君可遣人往赵地。”说话间,赵颢递给郅玄一枚玉环,道,“此物还请收下。”

郅玄十分感谢赵颢的心意,出于礼尚往来,当即解下身上一枚玉饰,郑重回赠赵颢。

“玄虽不才,期为君之友。”

赵颢接过玉饰,看到上面雕刻的图腾,表情有些惊讶。

“此玉确要赠与我?”

“自然。”郅玄点头。

赵颢沉默片刻,似在认真思考。在郅玄生出疑问想要开口时,他忽然笑了,一瞬间如百花绽放,浓烈之极地绚丽。

“君的心意,颢必郑重考虑。今日别过,盼他日再聚!”

话落,赵颢同郅玄告辞,登车返回营地。

郅玄目送对方离开,回忆方才经过,一切都很正常,没什么不合礼仪的地方。

可他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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